視覺Podcast-敘利亞
穆斯塔法(穆): 如果我記得沒錯,在我們過去的對話裡你好像最常提到這個地方。我想敘利亞是你職涯中有著最動人的社交生活以及最刺激的一段發展。
托拜西(托): 在敘利亞的那些年,我會說是最有趣的時光之一,因為當時英國普遍在東非與北非附近(簡稱NENA)大舉投資文化和治理部門。
那時,西方和敘利亞之間的關係已經緊張了幾十年,但是新的政治發展正在崛起。敘利亞有一位新總統表現出向外界開放的意願。我在文化界感受到了希望求新的氣氛。眾所皆知,總統親英,他的妻子也曾在英國長大。這些背景為國際文化交流組織提供了一幅等待揮灑的畫布。
敘利亞與世隔絕,但從歷史的角度,他們與法國殖民主義有關。這也意味著敘利亞的藝術界,好比視覺藝術家、音樂人、舞者、樂團和作家等普遍受到重視,一個人是藝術家也可能謀生。跟歐洲形成對比,因為那裡的藝術家似乎總是需要外界的資金才能生存。
穆: 2003年與2008年間網路發展也開始加速,我認為獨裁政權花時間來控制網路所帶來的自由,大家都知道臉書跟推特所促成的「阿拉伯之春」在那個國家帶來了什麼結果。
從各種層面來看,歷史文化與法國世俗主義的關係導致了一種社政環境,只要藝術和美學形式的表達不逾越統治政權的合法性,就可以繁榮下去。
托: 正是如此。我在那裏的時候,敘利亞已於2008年申請成為阿拉伯世界的文化之都。為舉辦這個活動,當時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許多準備工作。九一一事件不久之前才發生,英國意識到在英國展出中東的藝術、戲劇和音樂的重要性,我們也從英國邀請音樂家來敘利亞,這是我們促進社會和文化交流的方式。
穆: 我聽你講藝術比教育或教英文多得多。
托: 是的,我在敘利亞的工作更集中在藝術領域。我把跟英語教學和考試相關的職責下放給經理,確實在敘利亞朝著藝術耕耘心得。
穆: 跟我講講你主導的跨國合作案吧。
托: 我擔任NENA地區與英國之間藝術合作的區域經理,讓我可以訪問敘利亞、約旦、黎巴嫩等近東國家的藝術和文化單位,以及在北非地區包含埃及、突尼西亞、利比亞、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等國家。
我們成就了真正有意思的大規模合作案。倫敦書展就是一個例子,有一年,他們選擇將中東作為他們的客戶。我們幫助中東出版社與英國出版社之間建立聯繫,我們找尋並聘用阿拉伯文作家,以便英國的大眾隨便走進一家書店,都能找到翻譯成英語的阿拉伯文原著。
另一個專案跟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A)有關,我們募資了約五十萬美元。這對我們來說是一項壯舉。這項龐大的專案要求在大馬士革舉辦大型的歷史陶瓷展覽會,該專案中有很多物流計劃,展覽在一個歷史悠久的商隊停駐的旅館中舉行。在遠古時代,像這樣的地方是提供給沿旅行路線移動的商隊紮營。我們必須確保位置安全並搭建屋頂,然後我們必須設計到展示櫃和標籤這樣的小細節。接著挑戰擺設前古埃及時代到現代大量的無價的陶瓷作品,也有從遠東日本跟中國來的藝術品,這個活動空前盛大。
與我共事的敘利亞人非常熱情。我們聘請了一名敘利亞籍的專案經理,她有由真正感興趣的個人和實體組成的人脈網。她自己過去曾與V&A從事研究工作。那次合作是敘利亞對外開放文化的象徵,是現代到目前為止頭一遭。
穆: 當你在那裏時這是多麼有趣的歷史時刻,在九一一之後又在阿拉伯之春前。千禧世代現在也接近二十歲了,跟你自己的青少年時期幾乎是一個不同的世代。
托: 是的。我們參與的另一個專案與倫敦皇家宮廷劇院相關,我們讓戲劇作家透過翻譯在倫敦展演。
穆: 這一切都還是在沒有像2020年的現在,在地理上與虛擬世界緊密互聯的時期所發生的。
托: 世界當時尚未互聯;世界正在從九一一事件中恢復,人們對中東人民重拾興趣。
這些人是什麼人?他們在想什麼?世界上唯一可以使用的公共話語既是一方面外界對東方主義扭曲的刻板印象的結果;另一方面是對恐怖主義的偏見,沒有介於兩者之間的觀點。
我們的合作對象是為啟發大多數對「逛博物館,與音樂互動,欣賞藝術和進行文化交流感興趣」的人們。很遺憾地,有人希望這種人民的觀點變成預設值,但是我們看到我們的工作在以恐懼和遠離為特色的國際關係現實中的價值。
穆: 從各種層面來看,中東是世界上高度保守的地區。但是,我確實也見識到,網路的出現及其靈活的平台如何使各別獨立的聲音大大改變了流行文化中的主流地位。在我看來,阿拉伯獨立藝術家、音樂家、作家和社會評論家如此大聲疾呼,以至於主流現在關注的曾是過去禁忌的話題。這適用於諸如世俗主義、性少數群體甚至與以色列和平共處的話題。
托: 那時,這些獨立的聲音只存在於地方區域,即使是同一城鎮的人也可能沒有聽說過,更不用說成為三億阿拉伯語世界的主流聲音了。
穆: 你的專案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平台,使其在被網路取代前運作。我經常試圖對西方主流話話中描述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的運動採取有容且樂觀的態度,這些運動不一定是跟恐佈主義或國家安全有關。諷刺的是,在右翼政治興起的背景下,這些天才的作品和產出正逐漸打入主流。
為了稍微轉移一下話題,你在敘利亞結交些一輩子的朋友,不是嗎?
托: 一點也沒錯!
穆: 你常常講到大馬士革的住處時就顯得非常開心,說說有關那裏的一些事吧。
托: 我是最早住進大馬士革歷史古城的「資深」英國人之一,我向一位視覺藝術家租了一屋宅,他聘請了建築師以保留房子原有特色下進行翻新,房屋的主人非常注重保護古物美學。
穆: 那是一棟古老的建築,其風格已經存在了幾世紀,庭院有座馬賽克磁磚砌成的噴泉,四處都設置木門。
托: 我廚房的洗碗槽是個大概兩千年前雕刻的羅馬式噴泉。
穆: 我猜那地方很適合開趴宴客!
托: 我辦了些很棒的派對。如果沒有什麼其他好說的,那麼我們絕對可以一直介紹這房子。
穆: 關於房子的描述讓我想起了2000年所製作有關敘利亞的電視節目,這些節目成為紀錄19世紀和20世紀的指標,我想他們是在舊城區拍攝的。
托: 基本上是在我所居住的街道拍攝的,我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觀察他們正忙碌地拍片。
我們回到獨立藝術家,記得有一個專案,我們把所有NENA的音樂家聚在一起,並和從英國來的音樂團體連結。安排他們一起待在倫敦約一個月,他們回來後就帶著超讚的融合音樂巡演英國各地。他們曾到斯皮塔佛德演出,然後愛丁堡、曼徹斯特、布里斯托爾,說不定還到了更多地方。之後,他們巡迴了NENA地區舉辦音樂會。看到這些音樂家創作出如此獨特的作品,不僅在英國,而且在NENA區域表演,真是令人讚嘆而又有意義的經歷。
穆: LGBT文化就放任由世俗專制政權統治了。
托: 我會這麼講,有人可能會認為敘利亞是一個小國,但當時的人口約為兩千七百萬。大馬士革是一個十分熙熙攘攘的城市,阿勒頗也是一個繁華的城市,芸芸眾生都有共識與批評政權劃清界線,敢於這樣做的人經常被作為榜樣。
穆: 男同志可以在一起,有什麼後果嗎?仇恨犯罪呢?
托: 不能忍受LGBT與向LGBT族群施暴的事件當然存在,很多家庭不認他們的親人。然而也有很多開放心胸的社交圈,對同性戀友善的場所在對的人跟對的地區裡存在。
穆: 即使在最保守的城市,同性戀、雙性戀和變性者(LGBT)和盟友在歷史上也打造了安全的空間來活出自己。
托: 還有,我身邊的人傾向完全開放與心懷國際觀。他們的觀點往往比社會上普通民眾所持的觀點更為自由。同性戀酒吧和三溫暖遊艇相隔不遠,一個常態程度的LGBT族群聚集在那兒。
穆: 我猜即使在阿姆斯特丹或舊金山,仍然有兩個大男人不敢手牽手的地方。
容我要求你針對戰爭與安全,甚至政治整體發表評論。
托: 當我被派駐敘利亞時,2006年在黎巴嫩爆發真主黨與以色列之間的戰爭。黎巴嫩非常接近敘利亞,我們經常去首都貝魯特出差、遊玩。戰爭結束後,我去了一次黎巴嫩,眼見這災難真的很震撼,簡直恐怖。所有道路都被摧毀,橋樑被毀。在大馬士革,我們可以確實聽到炸彈落下的聲音。
我大多的派駐生涯中,我不曾有過持續存在的危機感,但轉角就遇到戰爭的想法確實讓我失眠。我是一名高級受薪雇員,負責約五十名員工。我常常想:萬一呢?
這就是為什麼在我的下一個派駐中,我慎選申請並接受我認為可能是「安全」的差事。我在高加索山脈以南申請了一個職位負責2008年在喬治亞、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的業務,當時我渾然不知!
穆: 我的天哪!2008年左右喬治亞跟俄羅斯的戰爭!
托: 一點也沒錯!敘利亞派駐結束後,我們家族去希臘度假。電視上的新聞播報坦克和炸彈的鏡頭時,我和父母正坐在一僻靜海灘旁的小旅館裡。我想我聽到他們講到喬治亞,然後對自己說:哦,不,我再三個禮拜必須到那裡!俄羅斯人真的入侵到我要前往的首都第比利斯方圓50公里以內。